小时候,天心阁是我经常玩耍的地方。我有一个姑妈就住在天心阁城楼下的谢家塘。几乎每个星期天,我都要去姑妈家。我姑妈做的红烧肉是令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
当时我们家住在藩后街,从藩后街到谢家塘,要经过东庆街、藩正街、柑子园、马王街、织机街、县正街、高正街,一路上可以见到现在长沙再也难见着了的补锅店、箍桶店、铁匠铺、染布坊还有炒货店和叮叮当当的白铁冷作坊。当然,最吸引我的是一路之上好几家摆满了小人书的租书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说岳全传》这样一类的连环画,我就是在这些小小租书店的木板矮凳上一分钱读一本那么读完的。读得我脑子里成天晃动着穿铠甲骑快马舞流星锤或挺丈八蛇矛的人影。我在教室的黑板上和厕所的墙上不时地画着我心目中的英雄豪杰。我到现在都不能设想,一个少年的心中不装满英雄豪杰,他的少年时代会有什么色彩和惊奇。
很多年过去了。我还经常到天心阁来。当然我的姑妈早已故去。我永远都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红烧肉了。当年我们一放学就撒腿奔跑玩那些打游击和官兵捉强盗把戏的小街小巷也大半是荡然无存了,比方说吧:藩正街和柑子园。那些青石板的街面,留下过我们多少的欢歌同笑语。但我仍然喜欢在城墙上走动。伸出手来摸摸这些砖石,心境会特别浩渺也特别苍凉。这地方对我来说,不是长沙的历史,而是我自己的历史,生命个体的历史。只要我还有意识,这历史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朝北望过去,那里就是我念小学的浏正街,再过去一点点,是我前后住了十来年的藩后街。我妻子怀着我儿子何宽的时候,每天晚上八九点钟,我都跑到街口的粉店端一碗肉丝粉来给她打腰餐。
(“打腰餐”是长沙土话,意思是在两顿正餐之间马马虎虎的对付一下肚子。长沙的街市上能给人“打腰餐”的小吃简直是多得不得了:臭豆腐干、兰花干、百粒圆、米豆腐、刮凉粉、葱油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