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缺爱,但与父母聚少离多的事实还是在她的心底投落下了一道落寞的影子,以至于到现在,黄灯对于留守儿童学生都会多出几分特别关注。
隘口村历史文化传统悠久,民俗“故事会”闻名三湘,每年正月十五,村里人都会用独特的表演形式比赛讲故事。日常时,人们也爱好“打讲”(闲聊),黄灯外婆人缘好,哪里都能找到打讲的人。从小,她便跟着外婆走街串巷,话家长里短。
▲冬日故乡的田野
她脑海里极具象的一幕是,火塘上锅子冒着徐徐热气,姜盐豆子茶异香扑鼻,随着茶水入杯的一声声“嗞”“嗞”,一段又一段的人生故事便从老人们的嘴里流淌出来。
让她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关于福奶奶的故事。福奶奶这一生共生了12个孩子,但最终成活的却只有一两个。因为和外婆同龄,去福奶奶家闲坐,是幼年黄灯的日常。在外婆和福奶奶的聊天中,她对福奶奶的生产之痛难以忘怀。最艰难的那次,外婆强调,福奶奶一边生产一边纺纱,孩子前后生了三四天,生存的艰难与女性的隐忍在黄灯的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对他人的看见和感知,仿佛从童年阶段,就有了天然的开始。“7岁以前,我没有任何阅读经验,更不认识一个字,但从小,不同时代的人就在我脑子里走来走去。”她觉得正是这种原生态生活场景和最本真生活经验的积累,给予了她感知人生苦楚的能力。
她也会一个人安静地待着,在青山草木间长时间地去审视自己,在一种模糊不可言语的个人情绪中,慢慢察觉出人和环境的亲切关系。
而更多的时候,她的童年长在田间。捉鱼、放牛、养鸭、捡柴、疯耍……没有任何一个乡野项目在她的生命中缺席过。她的同伴很多,“没有几十也有上百”“大的带小的,一群一群的就是这样疯耍着长大了。”
乡村的生活经验涂绘了她的性格底色,也让她从中汲取到足够多的生长力量。“我的童年像是一颗没有被破坏的种子,既没有被外来的书本知识介入太多,也没有被条条框框的价值观破坏。生命历程是自由自在的,所有的认知都来自于生活经验,这种没有知识干预的童年是特别美好的。”说着,她的两只手相向而合,正是一个呵护的姿势。
她认为每个小孩的内心都有一颗种子,保护种子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它埋在土壤里,给它提供必需的阳光水分。“种子保护得越好,它以后就越有力量。”
“我的生命无法与这群人割舍”
“鲜活”“事实”“体验”是她口中的高频词,这种对事实现场笃定的确认,起源于她“有机的”童年,也一直潜藏于她起伏命运的草蛇灰线中。
1995年从岳阳大学毕业后,黄灯进入一家国营工厂做文秘、会计、组织干事,之后在国家“减员增效”的倡导下,直接到生产一线当起了挡车女工。
从大学生到工厂女工的身份变换,让她深感了巨大落差,但是奇怪的是,她却生出一种坦然的感觉。“以前在机关的时候,做的那些工作比较虚,但是在车间里,我从事实实在在的生产,虽然过程特别劳累,但是不能否认这种快乐的真实性。”
1998年从工厂下岗后,她考取了武汉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后来又考上了中山大学的博士生。
因着命运改变而带来的欢欣显而易见,但她也在无尽的书本知识、概念、理论中失望地发现,她身处的学术环境已经离现实生活太远了,这种知识的空虚感跟她一直尊崇的踏实而鲜活的生命体验背道而驰。
“尽管学院经验改变了我的生存和命运,但这种改变的路径却同时将我的精神推入了虚空,让我内心几乎找不到安宁,并产生一种真实的生命被剥离的痛感。”她期待中的知识分子,本应该是关注底层、有社会责任感的,而不是封闭在固定圈子里只关注自己。